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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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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

清理好戴遠知的傷口, 茉莉累得不想動彈,渾身上下,連腳趾也泛著酸。拖著疲乏的身體快速洗了個淋浴澡。

茉莉隨便抓了一件浴袍套上,走進臥室, 戴遠知側躺在床上, 大概是傷口太疼, 睡覺的時候眉心都沒打開過。茉莉知道這有多痛,那時她動手術沒打麻醉,五臟六腑都在絞著, 疼到極處恨不得去死。

茉莉在他身邊躺下,她蜷著身,面朝著戴遠知,彼此靠得這樣近。他的睫毛跟女孩兒一樣長, 濃密纖長, 覆蓋在薄薄的皮膚上,襯得膚色越發雪白透明,這鼻子長得是真優越,臉型輪廓深邃硬朗, 這樣的骨相就算到老了也照樣好看。

可真會長啊。她心裏輕嘆。

忘記了是從哪一刻起開始愛上他的, 好像那是一件自然而然就會發生的事情。

仔細想來,早在他還叫赤華的時候, 她就已經芳心暗許了。

赤華。

茉莉將這兩個字反覆研磨在嘴裏,不知他取這個名字有什麽寓意。

她有些恍惚地望著眼前這張蒼白的臉, 在想, 事情是如何發展成這樣的, 好好的一個人,只是一個晚上就變成了這樣。她伸手輕輕點了點他的鼻尖, 在心裏說,好好睡一覺吧,希望明天早上起來一切都能好起來。

會好起來的,明天黃占磬就會把醫生請來了,等醫生來了,戴遠知就會好的。

他的鼻梁很高,指尖剛按下去,就碰到了。戴遠知眠淺,或者說他壓根沒有睡著,她一動,一碰,他就睜開了眼,一雙漆黑的眼,在光下深邃平靜,像一口見不到底的深井。

他的手搭上來,握住茉莉的手。

手心溫度滾燙。

茉莉心驚,沒有多想的,額頭抵上他的額頭探體溫。小時候,只要她一發燒,媽媽就會用這個方式查看她是否發燒,她做這個動作完全沒有深想,只是想看看他有沒有發燒。

她的額頭剛貼上去,如同被火燒到手指,倏地撤了回來。

“戴遠知,你在發燒。”聲音裏有她自己都不曾註意到的輕顫。

戴遠知垂了垂眼睫,嗓音低低沈沈從喉嚨口震蕩而出:“嗯。”

他看起來漫不經心,無所謂,更沒放在心上。

茉莉卻躺不住了,坐起來,要爬下床去。

戴遠知拉了拉她:“歇會兒。”

他揉了揉她的手,將她側邊汗濕的碎發撩往後面:“洗了澡又出身汗。”

茉莉沒動,也沒接話,靜了片刻,還是坐不住,說什麽都要爬起來擰塊濕毛巾給他降溫。

戴遠知沒再阻攔她。他渾身燒得難受,傷口像在火上烤著,劇烈的疼痛根本無法安睡,意識昏昏沈沈的,朦朧裏感覺總有一只軟乎乎的小手,柔得能捏出水來,在他身上摸來摸去,所到之處帶來一股沁涼感。

有時候這雙小手只要稍一離開,他的感官便會尾隨她而去,直到再次回來。在這種感覺中,戴遠知似乎沒有了剛才那般的難忍,漸漸有了困意,雖然睡得不算踏實,但總算是睡了過去。

這晚茉莉幾乎沒有睡下,前半夜戴遠知發燒,後半夜體溫下降,手腳冰冷,身體不自覺發抖,意識模糊,是失溫的征兆。

茉莉不知該怎麽辦好,突然想起了黃占磬,不知道他有沒有請到醫生。但現在管不了那麽多,茉莉走到主臥門口給黃占磬打電話。

黃占磬已到洛杉磯,布朗醫生正在他車上,他們準備趕過來。聽到茉莉的求助,黃占磬把電話交給布朗醫生。

茉莉此刻思緒很亂,但在聽到布朗醫生的聲音,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,沈下心來向他講述戴遠知的癥狀。

布朗醫生告訴她,發燒是因為傷口炎癥導致的,也有可能是傷口感染引起的,失溫則是血流的太多,體內機制不平衡,如果無法及時輸血,會造成不可逆傷害,甚至危及生命。

茉莉心涼了半截,從洛杉磯過來還要最少三個小時,她問布朗醫生自己現在還能做些什麽。

布朗醫生回答道:“盡量幫他把體溫升上去。”

酒店裏沒有暖水瓶之類的東西,就算是有,也太小了。需要大一點的,能讓戴遠知抱在懷裏的,茉莉想著想著,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書上看到過,在惡劣的天氣下,面對失溫的人,如果實在沒有辦法,可以把人體當成暖爐。

只不過需要充當暖爐的人,去掉身上的衣服,把體溫傳輸給對方。

茉莉望向床上的男人。淡淡的光線中,茉莉嗅到了生命慢慢流逝的氣息,她的心臟緊揪著,下了一個巨大的決心,無論如何都要努力抓住這最後一絲希望,挺過這三四個小時就好了。

她將手按在紐扣上,一顆一顆地解開扣子,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剝掉,只剩下了內衣褲,爬進被窩裏,躺在他臂彎裏,熨帖進他的懷裏。

雖然不是第一次與他同床共枕,但這是第一次,光著身體和他睡覺。

茉莉慶幸他現在感知不到。如果看到了,他一定不許她這樣做。

她面朝著戴遠知,將手環住他的腰,身體緊緊貼上他,感受著他的體溫絲絲縷縷的和她的融合。

一整個晚上戴遠知都感覺抱著個軟綿綿的小人兒,源源不斷地向他輸送著熱量,讓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,將她抱得更緊,恨不得揉進身體裏。他將臉埋進她的頸窩,貪婪著吸收著她的熱量,她身上的氣息讓他熟悉也安心,混沌朦朧的意識在告訴他,這團柔軟小小的身體應該是茉莉。

他的手掌無意識掠過她裸露的肌膚,在山巒丘壑上停留,並未帶起過多欲望,只是想,她也許不是茉莉,那姑娘怎麽會這樣大膽,光著身體就往他懷裏鉆呢?

不是她,他又希望那是誰呢?

他並不知道,這個晚上,茉莉是多麽努力,將他從死神手裏搶了回來。

他的身體因為她的體溫,漸漸地回溫,當太陽升起,迷霧散去,戴遠知意識回爐。

當他蘇醒過來,第一眼便看到懷裏抱了一整夜,想了一整夜的小人兒,確認她就是茉莉。

什麽也沒穿,赤條條地掛在他身上。註意到頭頂的動靜,茉莉揚起頭來,一雙澄澈黑亮的眼睛宛如黑瑪瑙,襯得肌膚雪白。

發現他正看著自己。

茉莉想起來身上還光著,連忙用雙手抱住胸,蜷縮起身體,假裝惡狠狠的語氣警告他:“不許看。”

戴遠知輕輕拉開她包住自己的手,語含笑意,溫柔道:“都給我摸了一晚上……”

話音還沒落下,茉莉騰地擡起手捂住他的嘴巴。

戴遠知視線掃過她染紅的耳朵和脖頸,貼著她的手心親了親。

手心一片溫熱。茉莉微微瞪大了眼睛。戴遠知摘下她的手,貼在她耳畔:“昨天晚上委屈你了。”

他剛剛好了一點,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覆過來,聲音低啞虛弱,泛著濃郁的慵懶勁兒,好聽得緊。

茉莉也沒再害羞,順勢環抱住他,輕輕問道:“戴遠知,你好多了嗎?”

“嗯。”他低低沈沈地應了聲。

手指自細滑的後背往下,沒有阻隔。那手仿佛生來就有魔力,茉莉渾身一顫。他的唇貼上來親著她,細細密密的,從額頭一路到鎖骨,呼吸不穩,頂著她。

但到底沒有下一步動作了。

須臾,茉莉聽到那伏在身上的人輕嘆一聲,似玩笑般道:“這麽赤條條一個小人兒抱懷裏一晚上都沒下得去手,這要是傳出去,不知道會被怎麽說。”

茉莉聞言,倒也沒多想,畢竟戴遠知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,之前好幾次她t那樣懇求,他都能忍得住,如果換個人,早不行了吧。

那就只有一種可能。

茉莉也沒給他面子,張口就來:“戴先生可能就是不行了,他們不是說,男人上了三十歲就不太行了。”

說完,遺憾地嘆了口氣。

戴遠知非但不惱,還十分好脾氣地笑了笑:“把我說的這麽不行,對你有什麽好處?”

茉莉沒有被他繞進去:“那你到底行不行?”

這種時候本是最應該向她證明自己的,但戴遠知還是忍住了,身上帶著傷,如果強行逞能的話,必定是一場浴血奮戰。

而且最重要的是,會影響發揮。

為了讓她的第一次有一個良好的體驗,戴遠知忍辱負重,只好先擔一回這“不行”的頭銜。

*

吃過早飯不久,黃占磬帶著布朗醫生趕到了。

經過一番細致的檢查,布朗醫生直呼他命真夠大。

“昨晚全靠了茉莉小姐。”黃占磬向茉莉表示感謝。

布朗醫生好奇茉莉是通過什麽方法回溫的。

茉莉一瞬間失語。總不可能把昨晚發生的細節如實相告。

還好有戴遠知解圍。他含笑掃了眼窘迫的茉莉,兩人視線在半空中撞到一起。

戴遠知用只有彼此間才能聽懂的,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:“自然是特殊時期特殊方法,”接著話鋒順勢一轉,淡淡道,“不是說要輸血?”

他的表情在說“既然要輸血,那還等什麽”。

戴遠知無法去醫院,布朗醫生前往就近的醫院,用了人脈和關系,緊急調用了血庫裏配型的血液,到酒店裏給戴遠知輸上。

原本打算和史密斯他們一同前往紐約的計劃,在茉莉的堅持下,暫時取消了。

戴遠知得先回國休養一陣。

這事本來是瞞得好好,也不打算讓家裏人知道,但總歸沒有不漏風的墻,那醫院裏的某個主任得知戴遠知的傷勢,槍傷,聽身邊的人說剛從拉斯維加斯回來,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,懷著討巧的心思把這事跟戴沛面前一說,捅了出去。

那天戴遠知睡著,模糊間聽到一陣鬼哭狼嚎。戴遠知被震得太陽穴嗡嗡叫,醒來看到幺妹正趴他身上,哭得那叫一個振聾發聵,叫著:“二哥啊二哥,我還沒孝敬你呢,你英年早逝了,以後我要是不結婚,誰來養我啊嗚嗚嗚嗚嗚嗚。”

“……”

戴遠知忍了一下,開口:“你二哥還沒死呢,你這眼淚暫時收一收,等我死了,放葬禮上哭去,也不枉二哥疼了你這麽多年。”

“二哥,你醒了。”戴珍蓁眼淚說收就收,“我聽人說你中槍了,肺葉傷著了,奄奄一息躺在醫院裏,我就連忙趕來看你。”

她滿臉寫著“看,二哥,我多關心你”。

戴遠知懶得揭穿她,眼神示意武羅幫他把床搖起來,靠著床頭懶聲道:“等放寒假,就用不著費盡心思逃學了。”

“二哥,你怎麽能這麽想我,”戴珍蓁假裝抹眼淚,一臉受傷的表情,心裏卻在想,不愧是二哥,我演技這麽過關都沒騙到他,嘴上卻還是說,“你不知道我最近多用功,老師都誇我了。”

戴遠知淡淡瞥眼她:“你最好是。”

他最近手頭一堆事,確也沒有心力來管幺妹,每周只尋常聽她老師的匯報,最近這段時日表現倒也過得去,就懶得追究了,只說:“希望期末能考個像樣點的分數,就算是孝敬你二哥了。”

又問:“你一個人來的?”

戴珍蓁指了指門外:“嬸嬸在醫生那裏。”

他猜也不是。

戴珍蓁抓抓頭發,“伯伯沒來,說……”

戴珍蓁吞吞吐吐起來。

戴遠知卻懶得聽,問她:“水果吃不吃?”

戴珍蓁眼睛亮了:“吃吃吃。”

“武羅,”戴遠知說,“把那些水果都拿出來給她,堆那一堆,再不吃就壞了。”

戴珍蓁眼裏的光暗淡下去,輕呵一聲:“我就知道我二哥沒那麽好心,光把壞的不要吃的都給我吃,我又不是豬。”

“挺有志氣,那別吃了。”

戴珍蓁才不管他說什麽,忙從武羅手裏搶過來一串香蕉,“我偏要吃。”

戴遠知提醒忙碌著的武羅,“放角落裏那兩盒給我收著點。”

戴珍蓁轉頭去看,奇怪了:“為什麽那兩盒我不能吃?”

戴遠知淡淡的笑了笑:“你嫂子買的。”

戴珍蓁這才想起來,剛才就想問的,被她二哥一打岔給忘記了:“我嫂子呢?”

正這時,曲婉青走進來,打斷了對話。

她看向床上憔悴很多的兒子,心疼不已,幾度眼淚就要灑落下來。戴遠知笑笑安慰道:“這不好好的嘛。”

曲婉青取出手帕擦了擦臉頰,對戴珍蓁說道:“我和你二哥說幾句話,幺兒,你先去車上等我。”

“武羅,”戴珍蓁指了指地上的幾箱水果,“你幫我把這些都搬去車上,我要帶回學校去。”

戴遠知看過來:“……”

吃了還要拿的,也是少有。

等人都出去了,曲婉青在床邊坐下,滿面愁容地望著戴遠知:“媽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些什麽,只希望我的兒子能健康平安。有時候我也在想,你哥那一走,是成就了你,還是害了你。”

戴遠知倒是看得很開:“哥有哥的志向,事情都走到這一步了,開弓沒有回頭箭,媽,別多想,往前看就是了。”

曲婉青嘆口氣,視線在屋裏掃了掃,站起來轉了一圈,似乎對這裏並不十分滿意,“你這裏靜是靜,老是在屋裏,總要出去見見陽光,上樓下樓太不方便。”

戴遠知笑道:“我又不在這裏過日子,醫院哪有住得舒不舒服的說法。”

曲婉青又問:“那姑娘呢?”

“去上班了,總不能讓她的生活一天到晚圍著我轉,我又不是快要死了。”

曲婉青瞪了他一眼。

戴遠知也知曲婉青這會兒對死這個字眼特別敏感,他懶懶笑了笑。

曲婉青走回來,繼續坐下,欲言又止地看著他。

“媽,你想說什麽就說吧,這兒沒別人。”

曲婉青又嘆口氣,“你爸為這事發了好大一通火,去找了你好幾次你都不見他,現在又整出這副樣子,媽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,從小就這樣,想做的事情鐵了心要做,誰也休想攔住你。你想娶誰家的姑娘都行,只要能把你這顆心栓住了,媽都支持你,但是……她不行啊,你忘記了她是誰,你是怎麽答應過爺爺的?”

戴遠知喉結滾了滾,垂下眼,低聲說道:“媽,你兒子差點回不來。”

曲婉青心一跳,血液似也凝固住了。

長這麽大以來,戴遠知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,無論在外面遇到再糟糕的境遇,在他這裏都是雲淡風輕地一掃而過,好像沒有什麽事情能困得住他,從未見過他這樣凝重的神情,“回不來”這三個字從他嘴裏出來,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,是猶如千斤頂般沈重,可想而知,當時事態有多嚴重。

“如果沒有她,你都見不到兒子了。那天晚上我就對自己說,不管爸同不同意,我都是要娶她的。”

戴遠知擡眼望著母親,星星點點的光聚在他眼眸,動情的,真摯的,曲婉青是過來人,不可能不知道這眼神裏蘊藏的含義,是發自內心的喜歡,是愛上了。

曲婉青第三次嘆出氣來,心裏無限悲哀:“老二,你糊塗啊。你要是喜歡的是別人,就算出身普通一點,媽也認了,那可是許顏秋的孫女啊。”

“那又怎麽樣?”戴遠知突然冷笑一聲,“是誰規定的,她許家不能和戴家聯姻的?”

曲婉青被他這模樣嚇了跳,騰的站起來,居高臨下望著兒子,臉色也已經繃不住了:“你以為這件事真的只有你們想象那麽簡單嗎?你以為當年許顏秋是為什麽會被送走的?你以為你爺爺為什麽這麽執著都要找到許顏秋?戴家和許家的子孫世代不能聯姻,這就是規定,是傳統,這是你太爺爺說的!”

戴遠知直楞楞地望著曲婉青,好幾秒都沒有反應過來。

房裏靜了許久。戴遠知回過魂來,看著母親,不敢相信的問道:“您說什麽,許顏秋是被送走的,不是因為戰亂走散?”

“是。”曲婉青垂下眼,認命一樣說道:“是你爺爺當時愛上了她,愛到要拋棄整個家族,你太爺爺一t怒之下,連夜把她送了出去,自那以後,戴家和許家最後一絲牽連也斷了,為了阻止你爺爺找回她,你太爺爺規定,往後,世世代代,戴家的子子孫孫都不能和許家婚配。”

戴遠知仰頭靠向床頭,閉上眼睛。

聽到母親靜靜的,哀傷的說道:“誰知道同樣的事情還是發生了。”

戴遠知忽地想起那天寧儲的話來,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也靜止了,在一片死寂之中,他問道:“大哥也知道這件事?”

“他應該是知道的。”

戴遠知緩緩地睜開眼睛,一絲淒然的冷笑掛上嘴角。

原來不知道的只有他,原來被蒙在鼓裏的,只有他一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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